第八章 鹰刀之谜
秦梦瑶掠上瓦面,来到屋脊最高处轻松写意地坐了下来,俯视对面的一所华宅。
韩柏赤着一对大脚来到她身旁,学着她那样坐了下来,差点便挨着她娇躯。
秦梦瑶皱起眉头,但想想若出言叫韩柏坐开一点,反会着了痕迹,而且这人做起什麽事
来都有些天真无邪的气质,教人不忍深责。
韩柏低叫道:「那是谁的家,这麽晚了灯仍在亮着?」秦梦瑶轻拨被晚风吹拂着的几丝
秀发,别过脸来,瞅了韩柏一眼,道:「韩兄不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吗?」心中玉人在自己
脸前吐气如兰,就算要给她割上几刀,他也心甘情愿,何况是几个问题,连声道:「不介意
不介意!」秦梦瑶肃容道:「那天在武库内引起谢青联和马峻声注意的厚背刀,放在武库内
有多少日子了?」韩柏目瞪口呆道:「我还以为你没有注意到这把刀,为何那天你没有半点
表示,连回头看一眼的动作也没有?」
秦梦瑶道:「那天才进入武库,我便留心到那把刀,一来因它放的位置,很有点心思,
其次便是它被拭得光亮,唉:究竟是我在问你问题,还是你在问我问题?」韩柏不好意思地
道:「我忘了是秦姑娘在审问我,幸好你的答案也是问题,我将这把厚背刀放得特别好,揩
拭得份外用心,是因为每次我拿起那刀时,都有种……有种很特别的感觉。自从大大老爷,
噢!即是韩清风老爷,因他比大老爷还大,所以我便叫他……嘿!对不起,我将话题岔远
了。」
秦梦瑶露出深思的表情,点头道:「那的确是把有灵气的刀,所以我一进武库,便被它
吸引着。」
韩柏大奇道:「那为什麽你不要求看看那把刀?噢!」搔头道:「我又忍不住要问问题
了。」
秦梦瑶看了一眼他的憨气模样,浅笑道:「不要那麽介意吧:我之所以不想看那把刀,
因为我感到那刀对我有强大的吸引力,所以才不想碰它,怕给它扰乱了我平静的心境。我除
了一人一剑外,再也不想有任何其他身外之物了!喂,为什麽你这样呆望着我?」韩柏失魂
落魄道:「你笑起来比任何盛放的鲜花更要好看百倍、千倍,记得吗?那天当你说「千万别
和赤尊信在黎明时分决斗於武库之内」时,抿嘴一笑的样子.,我到今天仍没有半点忘记
呢。」
秦梦瑶为之气结,她刚才的一番话,是要借题点醒韩柏她对人世间的男女之情,已心若
止水。岂知这傻瓜想的却全是另一回事,也不知有没有明白自己的弦外之音。
轻叹道:「韩清风何时拿刀回来的?」韩柏拍了一下额头,叫道:「噢:我真是糊涂,
连这最初的问题也忘了回答。」
秦梦瑶嗔道:「静一点,我们是来偷偷侦察的呀!」韩柏不迭点头,压得声音也沙哑起
来,煞有介事般以低无可低的音量道:「是的:是的:我们是来查案的:真是刺激兼好
玩!」秦梦瑶听得嫣然一笑,当她责备地瞪了韩柏一眼後好半晌,後者才将叁魂七魄重新组
合,道:「这件事可能非常关键>
蛩④F好多遍,才道:「在你来武库前大约十天,大大老爷,即是韩清风来访韩府,就
在当天傍晚,他独自到武库来,我正在那里打扫。」
秦梦瑶见他露出回亿的表情,不敢打扰他,乘机往对面的华宅望去,这时刚才仍亮着的
大部份灯火都已熄去,只剩下後进一所房子仍透出暗弱的灯光。
韩柏续道:「大大老爷捧着一个长形包裹,边走边思索着东西,步履沈重,走上两叁步
便叹一口气,我躲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秦梦瑶眼光移目韩柏脸上,见他正装着个「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的表情,终忍不住「璞
哧」一笑道:「後来呢?」韩柏看得忘了说话,涎着脸求道:「你笑多一次行吗?」秦梦瑶
娇客一冷,不悦道:「你再向我说这种话,我立刻便走。」
韩柏举手作投降状,苦着脸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千万别……」
秦梦瑶见他惊痴至此,心中一软道:「我在听着。」
韩柏收摄心神,继续说:「大大老爷将我召了过去,在台上解开包裹,里面装的就是那
把厚背刀。」然後学着韩清风老气横秋的语调道:「「小柏,你将这把刀找个地方放好。」
看到他严肃的神情,我不敢多问,连忙将那把刀放在近门那位置,回头看他时,他皱起了眉
头。我问他是否不满意那位置,他叹了一口气道:「一切也是缘份,便让它在那里好了。」
说完後,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接着的十多天,他一直留在韩府,但总没有回武库再看那把
刀,我也想不到那把刀原来竟事关重大。」
秦梦瑶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道:「你怎知那柄刀事关重大?」韩柏给她看得胆战心
摇,暗骂自己没有用,期期艾艾道:「是……是赤尊信他老人家告诉我的。呀:是这样的,
在狱中赤老爬到……不是爬,是穿洞过来,我便将遭遇告诉他,他立即指出那把刀乃关键所
在,他……他还特别留意你,问得非常详细哩。」
秦梦瑶听得赤尊信特别关注她,默思半晌,淡淡道:「你既然知道那把刀事关重大,为
何事後你又不回武库看看那把刀是否仍在那里?」韩柏差点想说「你怎知我没有回去」,但
想想这又是问问题而不是供给答案。忙将话吞回肚内,改口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我其实
对韩府凶案并不太关心,甚至有点想完全忘掉了它。又或者我怕见到刀仍在那里,会忍不住
偷了它据为己有。又或者:或者……唉:我也不知道了,总之我有点怕回到武库去。」
他这番话说得一塌胡涂,但秦梦瑶反而满意地点点头,别过脸去,默然看着那不知属於
何人的华宅,脑里也不知转着什麽念头。
月色下,秦梦瑶若秀丽山峦般起伏的轮廓,在思索时灵动深远的秀目,更是清丽得不可
方物。
韩柏呆呆看着,心中无由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忽然,他再次感到和眼前这伸手可触
的清纯美女间,实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且这感觉比之以往更清楚、更实在。自己实在
不能体会对方那超乎凡俗的情怀。即使是对着靳冰云,他也没有这种「遥不可触」的感觉。
秦梦瑶转过头来,和他的眼神一触下明显呆了一呆,深望他一眼後轻轻道:「韩兄有什麽心
事了?」说到最後语音转细,显是已捕捉到原因。
两人沈默下来。
韩柏叹了一口气,道:「我想走了!」秦梦瑶责备道:「韩兄不愿再帮忙我吗?」刚才
韩柏还死缠着秦梦瑶自告奋勇助她一臂之力。现在却是他嚷着要走,反而秦梦瑶怨他出尔反
尔。
韩柏摇头道:「我忽然感到心灰意冷,什麽事也意兴索然,本来我有点想找马峻声晦
气,但想想纵使将他五马分又如何,不外如是:不外如是!」秦梦瑶看着韩柏,像初次认识
他那般,忽地灿然一笑,道:「韩兄请便吧,梦瑶不敢勉强。」
刚好一阵夜风吹来,吹起了秦梦瑶的几丝长发,拂在韩柏的脸上。
秦梦瑶轻呼一声,将发丝用手拨回来,顺势拢回鬓边,低声说了声对不起。
韩柏呆呆望着她。
秦梦瑶微怒道:「你既说要走,为什麽要赖在这里,还尽拿那对贼兮兮的眼看人家?」
她绝少这类女孩儿的言语,韩相的身体更硬是动不了。慑懦道:「你刚……刚才:嘿,出言
留我,是吗?」秦梦瑶冷冷看着他,好一会後眼光转柔,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是的:我
不想你走,你或者真是能弄清楚韩府凶案的人。」
韩柏大感失望,又再涌起心灰意冷的感觉,气地摊开双手,才要说话,脑中灵光一闪,
眼神变得明亮而锐利,深深望进秦梦瑶的眼内道:「秦姑娘,韩柏有一问题请教。」
秦梦瑶波平如镜的心湖突然泛起一阵微波,暗呼不妙,但表面却不出半点神色,淡然自
若道:「韩兄请说吧!」韩柏像变了个人似的,既自信又有把握地道:「以梦瑶姑娘的智
慧,应一早便知道我是解开韩府凶案的重要人物,为何刚才却像连见多一会我韩柏也不愿
呢?」他一直唤对方为秦姑娘,现在则连称谓也改了。
秦梦瑶瞅他一眼道:「韩柏兄为何如此咄咄迫人?」她也由韩兄改为韩柏兄,显是起护
墙,以防止韩柏即将展开的「猛攻」。
韩柏呆了一呆,又回到天真本色,搔头抓耳道:「是的:为何我会如此,只觉若能迫得
你像我般心忙意乱,便会大惑快意了……」
秦梦瑶见到他如此情态,眼角溢出笑意,瞪他一眼道:「你这人,真是……」刚才起的
防线,已不攻自破。
韩柏看得口涎欲滴,困难地便咽了一口,喘着气道:「你还末答我的问题。」
秦梦瑶嗔道:「究竟是你审问我,还是我审问你?」想到自己竟会采用韩相的字眼,心
中也觉好笑。自出道以来,除了庞斑外,她和任何人都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一段距离。只有这
相貌雄奇,但一对眼却尽是天真热烈神色的韩柏,才能使她欲保持距离而不可得。
韩柏耍赖道:「这次便当让着我一点,给我问一个问题,否则我会想破脑袋而死,梦瑶
小姐你也不忍心吧!」秦梦瑶叹道:「真是无赖!」今晚她已是第二次骂韩柏无赖,以她对
着敌人也是温柔婉约的一向作风来说,这确是破天荒的事。
秦梦瑶仰望已升上中天的明月,让金黄的清光抚在脸上,幽幽一叹道:「知道吗?现在
的你和那天在黄州府街上追着我的你,在气质上已起了很大的变化。那种感觉,我只曾从有
限几个人身上找到,像我师傅言静鹿,净念禅主和庞斑,那是一种超越了人世间名利权位生
死得失的真挚气质,而你更有一特点是他们没有的,就是你的无忧无虑,出自内心的脱。梦
瑶自离开静斋後,从未试过像今晚那麽开怀。」垂下头来,望向韩柏,眼神清澈若潭水,但
又是那样地深不见底,平静地柔声道:「这个答案,韩兄可满意吗?」韩柏心中一热,有点
不好意思地试探着道:「那……那你应该欢喜和我在一起才是,为何却当我像瘟神般要甩开
我呢?」秦梦瑶失笑道:「瘟神?谁当你是瘟神了!」无论轻言浅笑,她总是那麽干娇百
媚,令人目眩神迷。
韩柏似乎追她追上了瘾,寸步不让地追击道:「不是瘟神,那为何差点要拿剑赶我
走?」秦梦瑶罕有地神情俏皮起来,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最後我还不是让你跟着我
吗?」韩柏道:「那只是因为我大耍无赖,缠得你没有法子罢了。」
秦梦瑶再次哑然失笑道:「你终於肯承认自己是无赖了。」
韩柏涎着脸道:「对着你,我韩柏大……唤:不:我韩柏正是天字第一号大无赖。」兴
奋之下,「韩柏大侠」这惹来他和范良极间无限风波的四个字,差点冲口而出。
对着这天字第一号大无赖,尽管秦梦瑶那样灵秀清明,也感无法可施,不悦道:「你心
知肚明那答案,为何还要迫我说出来?」韩相吓得伸出大手,想按在秦梦瑶香肩上,但当然
不敢,在虚空按了几下,恳请眼前玉人息怒,道:「好:好:我不问了:现在应怎麽办?我
们到这里是找什麽人?」秦梦瑶却不肯放过他,冷冷道;「现在「韩柏大什麽」不再嚷着要
走了麽!」韩柏暗忖:现在你拿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走了。同时心中警戒自己不可再乱
称什麽「韩柏大侠」,口中连声应道:「梦瑶小姐请原谅这个。」
秦梦瑶瞟了他一眼,只觉说出了心里话後,立时回复轻松写意,心境舒服得多了,她的
剑道既不重攻,也不重守,讲求的是意之所之,任意而为,以心为指、以神为引。「对付」
韩柏这无赖的「方法」,亦正暗合她剑道的精神。
她眼光移回那华宅处,心想自己到此来是要办正经事,却情不自禁地和这无赖耍了一大
回,真是想想也好笑。忽然间她感受到刻下内心的无忧无虑,一种她只有在禅坐时才能达致
的境界,想不到竟也在这种情形下得到了。师傅言静庵说过自己是唯一有希望过得性情这一
关的人,但自己能否闯过韩柏这一关?自己是否想去闯?世情本来令人困烦的,为何韩柏却
使她更宁静忘忧?这时韩柏也如她般探头俯瞰着对街下的华宅,道:「谁住在这里?」秦梦
瑶温婉地道:「何旗扬!」韩柏一愕下向她望来。
浪翻云在客栈贴着饭堂藏酒室那十多罐酒里东找西探,最後拣了一台,捏开封口,倒在
左诗递过来的大碗上,先自己灌了一大半入口内,才叹着气递过去给左诗。
左诗捧着剩下了小半碗的酒,有点不知所措。
浪翻云品味着口腔和咽喉那种火辣辣的畅快感,眼角见到左诗仍捧着那碗酒呆站着,奇
道:「你为何不趁酒气末溢走前喝了它?」左诗俏脸泛起红霞道:「我不惯用碗喝酒。」心
中却暗怨:这人平时才智如此之高,怎麽却想不到他自己用过的碗,那能教另一妇道人家共
用。
浪翻云恍然道:「是了,左公最爱用酒杓载酒来喝,这习惯必是传了给你,不用担心,
我找只来给你。」
左诗「噗哧」娇笑,将碗捧起,不顾一切的一饮而尽。
浪翻云看得双眼发光,接回空碗,倒满了,贴着墙边的一个大木桶,滑坐地上,将那碗
满满的酒放在地上,指着面前的地面道:「左姑娘请坐,这座位尚算乾爽乾净,不过就算弄
污了也不打紧,明天我买一套新的衣棠给你,唔!一套也不够,要多买几套。」
左诗喝了酒,俏脸红噗噗地,顺从着屈腿坐了下来,低头看着那碗酒,轻轻道:「我可
以多喝两口吗?很久没有这样大口喝酒了,味道比想像中还好。」
浪翻云开怀大笑,将碗双手捧起,递过去给左诗。
左诗伸手去接,当无可避免碰到浪翻云指尖时,娇躯轻颤,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
看着左诗连饮叁口後,浪翻云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想着「酒神」左伯颜,心道:
「若左公你死而有灵,知道我和你的女儿叁更半夜躲在人家的酒窖偷酒喝,定会笑掉了牙
齿,假若你还有牙齿的话。」
左诗一手将剩下的大半碗酒送向浪翻云,另一手举起衣袖,拭去嘴角的酒渍,神态之娇
美,看得心湖有若不波古井的浪翻云也不由呆了一呆,才又蓦地省觉的接过酒碗,喝个碗底
朝天,乃肯放下。
浪翻云仰天一叹,软靠身後大桶,道:「这酒真的不错,不过比起清溪流泉,仍是差了
一大截。」
左诗台起被酒烧得通红的秀美俏脸,柔声道:「浪首座爱喝,以後我便天天酿给你
喝。」话出了口才发觉其中的语病,幸好这时连浪翻云也分不开她是因为被酒还是因为羞得
无地自容而霞烧双颊了。
浪翻云微微一笑,闭上眼睛,想着想着,忽然睁眼道:「诗姑娘!」左诗正沈醉在这温
馨忘忧的世界里,给他吓了一跳,应道:「什麽事?」浪翻云道:「左公醉酒时,最爱击台
高歌,不知道是否一并传了给你?」左诗嫣然道:「你这人真是,难道先父会的我便一定也
会吗?何况我还末醉。」
说到最後那句,声音早细不可闻。
浪翻云大笑拿碗而起,边往开了口的酒台走去,边道:「原来有人还末喝够!」左诗跳
了起来,到了浪翻云身侧,温柔地取过浪翻云手中的碗,像小女孩般朗笑道:「让我来,自
幼我便为爹斟酒倒酒,最是拿手的。」
浪翻云让过一旁,微笑看着她熟练地斟满一碗酒,道:「你可不可以整碗喝下去.」左
诗骇然道:「不:我最多可以再喝叁口,发酒瘟的滋味最难受,只有将醉末醉间,酒才是天
下最美妙的东西。」
浪翻云叹道:「好一个将醉末醉之间。」
左诗果然乖乖地喝了叁口,其他的当然又到了浪翻云的肚内。
浪翻云将碗覆盖着罐口,随手取出一锭重重的银子,放在碗底,同左诗道:「姑娘有没
有兴趣醉游武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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