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代权臣
地拥金陵势,城回江水流。
应天府位於长江下游,东有锺山为屏障,西则长江天险,气势磅薄,有龙蟠虎踞之
胜,更握水陆交通要枢,乃古今兵家争战必取之地。
远在春秋战国时代,吴王夫差派人於此城冶炼青铜器,称之为「冶城」。越减吴
後,在秦淮河边另起一座土城,称为「越城」。越被楚减後,楚威王又在清凉山上了一
座新城,取名「金凌邑」,金陵的名称始於此。
叁国时代。赤壁之战後,东吴的孙权迁都金陵,改称建业,翌年在石头山金陵邑原
址城,取名石头城。依山城,因江为池,形势险要,有「石城虎踞」之称。
此後东晋`宋,齐、梁、陈均在此建都。成为南北争战中决定成败的重镇。
当年朱元璋一统天下,在定都的问题上,请来群臣商议,众臣纷陈己见,提出洛
场、关中、汴梁等地。
其中虚若无和刘基两人力主仍以元人首都北平为都。
两人以元人都於此後,因其武功之盛,版图之广,早成了天下向往之中心,水陆交
通,皆发轫於此。
东出则山海关,至锦州速河;南组涿县、河间、达山东及东南各省;西北出居庸
关、通察哈尔、绥远及外蒙;北出古北口,至热河。实乃天下军事交通经济无与匹敌的
要塞。冠盖往来之盛,甲於金陵(建业)。
其时为了这南北两大都会的选择,颇有一番争论。
虚若无更提出自古以来,每逢分裂之局,均是北必胜南,偏安南方者最後莫不被北
方所灭,屡应不爽。
可是朱元璋久战求安,终不纳两人之议,道:「所言皆善,惟时有不同耳!长安,
洛阳、汴梁实周、汉、唐、未故都。但平定之初,民未苏息。若建都於彼,供给力役,
悉资江南,重劳其民;若就北平,宫室亦不无更作。建业,长江天堑,龙蟠虎踞,足以
建国。临濠前江後淮,有险可恃,有水可漕,朕欲建为中都,如何?」
众臣椎有称善,就此以金陵为都,易名应天府,以示上应天德,成立大明。
北平则改名顺天府,封与军功最大的儿子燕王朱棣,北方遂落人其掌握上,於此亦
可知谢廷石实乃天下十叁布政司里最有权势的边疆大臣。
这掌握着大明命脉的古都应天府,城区面积广阔。
长江自酉甫横穿城北,艳名着天下的秦淮河由城南人,绕城西再北流入江。
秦淮河入江前的河段,两旁青楼林立,大多是历史悠久,国势虽有兴衰,但这段河
岸总是热闹非常,以另一种醉生梦死的方式存在着。
江河两岸平原千里,东有宁镇山脉与富饶的长江叁角洲相连,房舍连绵,名胜古
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
这时官船正在波平如镜的秦淮河上,缓缓靠往岸旁去。
八艘京师的水师船布防在河的两岸和前後,阻截着其他船只的接近。
码头外远处是状如伏虎的清凉山。山上是逶迤蜿蜓,昂首挺立的峥嵘石岩和古老墙
堡,那就是石头城的遗址了。
韩柏、范良极、谢廷石、陈令方等全齐集船旁。等待着下船的时刻。
岸上驾起了两个高达四、五丈的爆竹塔,「劈劈啪啪」火光烁跳中由下往上烧去,
送出了大量的浓烟和火屑的气味,平添了不少气氛。
码头旁的空地上排了十多列甲胄闪闪,怒马鲜衣的禁卫军,旗帜飘扬,好不威风,
若不是见愤场面的人,只看那阵势便要心胆俱寒。
韩柏正是从未见过这类场面的人,低声向身旁的范良极问道:「欢迎我们何须如临
大敌似的来了近千人,是否识破了我们,故布局坑我们?」
范良极见他青脸白,忍着笑向身後以轻纱笼睑的四女道:「四位专使夫人,请看你
们的夫君大人,如此胆小如鼠,是否配作你们的夫君呢?」
左诗、柔柔和朝霞叁人都在心惊胆颤,比韩柏还不如,那还有回答的心。
恬然仙立的秦梦瑶悠然道:「武功像他那麽高明的人总还有,但武功到了他那水平
而胆子这麽小的,却是绝无仅有,应否亦算是难能可贵呢?」
范良极愕然道:「梦瑶在贬他还是赞他呢?」
藏在脸纱里,散发着惊人神秘美的秦梦瑶幽幽一叹道,「梦瑶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惟有凡与他有关的事都朝好的一面想。除此外还能怎样呢?」
韩柏最怕秦梦瑶不欣赏他,闻言魔性大发,胆怯一扫而空,脑筋变得灵活无比,两
袖一拂,霍霍生风,挺起胸膛摆出官款,傲然道:「让我朴文正演一台好戏你看看,教
你们永志不忘。」
范良极见他像变了另一个人的,放下心来,用肩头撞了他一记,提醒道:「记着是
你先行!」
隆隆声中,官船泊到码头去,自有人牵缆系船,降下跳板。
蓦地岸上近千的御林军往前迎来,接着左穿右插,井然有序地变化出不同的阵势,
配合着飘扬的旗帜,既威风又好看。
然後分成两组,潮水般往後退去。
鼓乐喧天声里,两个策着特别高大骏马,装饰华丽的官儿,由禁卫军让出来的通
道,昂然往登岸处缓驰而至,派势十足。
陈令方靠了过来道:「左边那身裁瘦高,长着五柳长须的人就是胡惟庸。唉!真不
明白他为何会亲来迎接。」
范良极向韩柏提点道:「看吧!老胡旁的人脸白无须,体型阴柔的人就是六根不全
的阉祠。」又问陈令力道:「那是何人?」
陈令方定睛一看道:「说真的,我真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重视你们,这人是宫中最
有权势的大太监司礼监正四品的聂庆童公公,此人心胸极窄,最爱被吹捧,须小心应
付,因为说起来他还是楞严的顶头上司。噢!他们下马了,我们应下去了。」
韩相吸了一口气,只觉心中充满信心,从容步下船去。
范良极抢前两步,作领路状,倒亦似模似样,平添了韩柏这假货不少威势。
跟着是谢廷石和陈令方,後面秦梦瑶等看似弱不禁风地出那四名怒蛟帮女帮众假扮
的使女扶着,莲步款摆走下船来。
接着是谢廷石那叁名近身侍卫和范豹等捧着贡品的人,便也颇有一番使节团来朝的
气象派头。
当韩柏和范良极踏足岸上时,乐声收止,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
韩柏唱了一个喏,一揖到地嚷道:「高句丽右辅司朴文正奉高句丽正德王之旨向大
明天子问好!」
他照足陈今方指导,摆出官场架势,龙行虎步,胡聂两人虽嫌他嫩得可以,但看到
他的气度,却甚是顺眼,心想此子年纪轻轻,便成了高句丽的正二品高官,除了有家势
外,当有几分本领,反对他重视起来。
胡惟庸和聂庆童连忙还礼。
互相客气时,韩柏乘机打量这权倾天下的中书丞相。
只见此人身材瘦削,年纪五十上下,相貌堂堂,但脸色阴沉,细长的眼神充足,但
眼珠溜转不定,可见天性奸诈险恶,满肚子坏水,使人想不明白为何朱元璋如此雄才大
略的人,会倚之为左右手。
司礼监聂庆重讶异道:「英雄出少年,朴专使年纪轻轻却位高权重,已使人惊奇,
华语又说得这麽好!」
范良极截入道:「公公有所不知了,朴专使是我国有史以来最出色的神童,叁岁便
懂得写字计数、六岁舞剑、十二岁便……嘿!懂得……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明
啦。」说完用下颌朝身後四女点了点。
胡惟庸呵呵笑了起来。
聂庆重当然笑不出来,暗忖这像头老猴的侍卫长真不识相,明知自己没有泡妞的本
领,偏提起这方面的事。
胡惟庸目光落到韩柏另一方的陈令方身上,微微一笑道:「陈公你好!上次一会,
至今不觉叁年了,欢迎你回来共事,同为天下众生尽一番力。」
陈令方忙说了番谢主隆恩,又感激胡丞相提携的话。
韩柏和范良极交换了个眼色,同时想到明知这胡惟庸乃一代奸相。但这刻侃侃言
来。倒充满了慈和关怀的神气,教人很难憎恨他,可见这就是他的魅力了,纵使笑里藏
刀,亦易令人受落。
胡惟庸又同谢廷石道:「谢大人今次护送有功,本丞必会如实报上,让皇上知道大
人的辛劳。」
谢廷石慌忙道谢,若非韩柏和范良极知道两人间势如水火的关系,真会误以为谢廷
石感激涕零。
范良极有点不耐烦起来,道:「胡丞相,章公公,今次我们带来的贡品,清单早递
上贵朝,不若我们先行点收,作好移交的手续,本卫也可放下肩上重担。」
胡惟庸向聂庆童恭敬地道:「有劳聂公公了!」
聂庆童显对胡惟庸恭谨的姿态甚为受落,欣然和范良极点算去了。
胡惟庸稍为凑近韩柏,眼光巡视了秦梦瑶等两眼後,亲切地低声道:「专使大人不
但眼光独到,还手段高明,待本丞找一晚在秦淮河的花艇上摆一席酒宴,请来天下第一
名妓怜秀秀,包保大人乐得连贵国都乐而忘返了。」
韩柏正中下怀,打了个眼色,表示欢迎之极,暗想这奸人怕亦是色鬼一名,幸好秦
梦瑶等有纱巾盖着绝世艳容,否则他向自己讨一个来玩玩,那就有难了。
胡惟庸忽地想起了甚麽似的,欣然道:「为了迎接专使大人,本丞特地找人教了我
几句贵国语言,请指教。」按着一口气说了七、八句高句丽话。
陈令方一听下魂飞魄散,这几句话全是颂词,赞美高句丽的文化风光,是要命是最
後两句,是希望能有机会到高句丽一游,未知韩相会否尽地主之谊。
这是必须回应的话。
韩柏有多少斤两,他最清楚,不心惊色变才怪。
韩柏听毕扮出震惊的表情,回头向两人夸张地道:「难怪直海大人回国後,对胡丞
相赞不绝口,你们看吧!他不但治国了得,连语言方面亦是无可比拟的天才,说出来比
我们更好,就像仙乐般悦耳动听。」
陈令方和他早有默契,一边附和,乘机猛点头,向韩柏示意,着他表示赞同。
不要看平时韩柏傻兮兮的,每逢紧要关头,脑筋便比任何人都清醒机敏,向胡惟庸
笑道:「蒙丞相夸赞和厚爱,小官怎敢不从。」
陈令方听得心悦诚服,暗叹这人胡诌乱混的功夫,确是高人一等。
胡惟庸如此老谋深算,官场经验丰富的人,亦给他骗过,陪着笑了起此时点算完
毕,移交手续完成,范良极和聂庆童两人谈笑风生地走了回来。韩柏和陈令方对望一
眼,都知道范良极定是向聂庆重施出了「先礼後交朋友」的无双秘技,会心微笑起来。
胡惟庸道:「各位舟车劳顿,明朝又要进宫见皇上,现应好好休息。」
笑着向聂庆童点头示意。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丞相,一举一动,都合乎礼节,风度从容,教人不能
不为之倾折,可知成功绝非幸运。
聂庆童乾咳一声,以他太监独有的尖窄嗓音道:「知道专使东来,本监特地预备好
了座落莫愁湖旁,风景优美的外宾馆,又从宫内调了侍女叁十人,内恃五十人打点起
居,他们的头儿是我的得力手下右少监李直,专使有甚麽特别要求,吩咐他定可办得妥
妥当当。」
胡惟庸插入道:「至於陈公和市政司大人,本自有安排。」向韩柏微笑道:「专使
若不介意,便和本丞共乘一车,让我送专使一程。」
陈令方和谢廷石均感愕然,至此更无疑问,知道胡惟庸定有原因,才对韩柏如此周
到。
韩柏呵呵一笑。向胡惟庸道:「小官正是求之不得。胡丞相请。」
胡惟庸皮笑肉不笑道:「专使大人请!」
蹄声的答,马车摇曳中,韩柏透过车窗,出神地打量着这成了京师的闻名古都。
街道至少比武昌的宽了一半,所以当他们的队伍经过时,其他车马行人都可轻易避
到一旁去。
虽是宅合连绵,朱楼夹道,但屋与屋间总植有树木,使人一点不感到挤塞杂乱的压
迫感。
豪宅前的大门都摆投了镇门的石兽:天禄、麒麟、辟邪等传说中的神异猛兽,随处
可见,形形式式,但都是肥壮健美、张口吐舌、挺身昂首,神态生动之极。
别具特色的是规模宏大的庙刹,走了不到半盏热茶功夫,韩柏便看到两座,尤其远
在清凉山上的古刹,依山而,金顶与绿树在阳光下互相辉映,更使他叹为观止。
胡惟广见他对庙宇大感兴趣,低吟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韩柏正迷醉在古老文化的绚丽光彩和古城苍郁深秀的景色里。闻言震醒过来。点头
道:「这确是个美丽的大都城。」
胡惟庸微笑介绍道:「只是应天府,便住了十六万户共一百多万人,这还不计来做
生意的商人、探亲或游玩的旅客,应是全国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顿了一顿道:「专
使大人似乎对庙宇特别有兴趣,待本丞安排大人到最着名的几间参观吧!这里不但名胜
众多,工艺亦是名闻天下,只是织锦坊便有叁个,其他银、铁、弓、毡、毛等作坊更是
数不胜数。又有两条习艺街,一个大市场和六畜场,再使大人当会感到有趣。」
韩柏暗忖若能拖着秦梦瑶和叁位美姊姊的小手,搂着她们的蛮腰,无拘无束地在这
些地方溜荡,又和范良极借来银两,为她们购买喜爱的手玩衣饰,并亲自为她们藏上。
真是惬意无比的事。
胡惟庸见他脸上露出向往陶醉的神色,误会了他的意思,道:「专使大人放心,异
口大人回国时,本丞可安排各行工匠随行回国,传授敝国顶尖工艺技术,与贵国工艺互
相交流。」
韩柏从白日梦里扎醒过来,连声称谢。
他愈和这奸人相处,便愈生好感,可见这人确有令人倾服的非凡魅力。
胡惟庸忽地压低声音道:「直海大人当年曾向本丞说及贵国的雪岭天参,功能却除
百病。延年益寿,起死回生。不知……嘿!不知大人今次带来的万年参,是否就是这种
罕世难逢的灵参呢?唉!皇上和本丞足足苦候了七年。」
韩柏心中暗笑,这老狐狸终於露出他的尾巴来,难怪提也不提自己折辱胡节的事,
还对自己如此另眼相看,原来谋的是万年参,旋又想到给他以天作胆心,谅也不敢问朱
元璋讨参来吃,自然是与直海有着袖底交易,於是故作神秘凑到他耳旁道:「我本想待
会无人时,才向胡丞相说出来的,临离高句丽时,直大人早有密嘱,为此我们另带来了
两株这种灵参以孝敬丞相。此事乃最高机密,不单没有列入贡品清单内,连敝王上都不
知道。嘿!这两株参乃我特选正货,比之献给贵皇上的只好不差。哼!除了你刚才说的
功效外,最厉害的还是壮阳之效,我只不过吃了一根参须,现在等闲十多个美人儿,都
不是本使的敌手,你明白啦!」还用手肘轻撞了对方一下,以示亲热。
胡惟庸听得喜上眉梢,心动之极,暗忖这专使大人比直海更识时务,当年直海只是
答应私下给他一株天参,还只能是次一等的货色,现在这专使一给就是最优质的两株灵
参,不过他生性多疑,仍不敢尽信,正欲试探,蹄声忽起,由远而近。
胡惟庸皱起眉头,本是慈和的脸容沉了下来,两眼射出森寒杀机。
韩柏看得大是凛然,看来这才是他冷酷沉狠的真脸目。
马车倏地停下。
胡惟庸回复冷静的表情,揭起窗,往外看去。
一名骑士策马来圭车旁,看进车厢来道:「胡丞相安好!」
胡惟庸一呆道:「叶统领你好!」
韩柏心中一震,暗忖难道这人竟是西宁叁老之一,御林军统领「减情手」叶素冬,
忙仔细打量对方。
这叶统领身量极高,一对眼神光摄入,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看上去一点不觉
「老」,只像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只是两鬓稍有花白,士得英俊威武,一派高手气
度。
叶素冬微笑在马上向两人施礼後,同胡惟庸低声道:「皇上有命,请专使立即进宫
见驾。」
韩柏和胡惟庸同感错愕,均不明朱元璋为何连明天都等不及,立即传召见他这个假
专使。
韩柏升起了正在做梦的怪异感觉。
他竟可以见到皇帝老子这真正的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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