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有挂碍
铁青衣微笑着和他们打个招呼,亲切地迎他们进入比得上皇宫内建物的巨型府第
里,一点没有露出怀疑之色。
韩柏和范良极交换了个眼神.心下然。
铁青衣露出怀疑的神态,反是最合理的事,现在摆出这副神态。分明已知他们是何
方神圣。
但是否真是这样,很快便会揭盅了。
到了府门,其他从人都追了下去,只剩下铁青衣一个人陪着他们走进去。
进门後,是一个可容数百人的大厅,陈设古雅,闻无人迹。
铁青衣领着他们朝内进走去,到了一个较小的内厅中。
里面放了十多张大方台,摆满了手工精巧的建模型,而一个高瘦挺拔,身穿普通布
衣的男子正背着他们,在其中一个模型前细意欣赏。
韩柏有点失望。既见不到虚夜月和七夫人,连那言词闪烁的白芳华亦不知到那里去
了。鬼王那把熟悉的声音晌起道:「叁位贵客请到我身旁来。」
叁人呆了一呆,在铁青衣引领下,围到那建模型的四周。
韩柏乘机往这名震天下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望去。
只见他脸孔瘦长.骤眼看去并不觉得有甚麽特别.但看清楚点,才蓦地发觉他生得
极有性格,尤其深陷的眼眶衬得高超的鹰鼻更形突出,予人一种坚毅沉稳的深刻印象。
配合着潇洒高拔的身形,专注的神态,整个人挥散着难以形容的神秘感和魅力。
虚夜月正继承了他这特质。
虚若无到这刻仍没有正眼看他们,如梦如幻的眼神闪着异芒,专注在建模型上,不
经意地道:「你们看看这东西,给点意见。」
陈令方忙道:「威武王乃大下第一建名家,设计出来的作品当然天下无双。」
虚若无毫不领情,冷然道:「我们这种所谓建名家,很容易因设计而设计,走火入
魔,故应不时听取外行用家的意见,有甚麽批评,叁位放胆说吧:我虚若无岂是心胸狭
窄的人。」
陈令方这马屁拍错了位置,尴尬地连连点头应是。
韩柏收摄心神,专心往模型看去。
只是这模型,便绝对是巧夺天工。在泥土堆成的山野环境中,在两侧高超的山峦形
成的一道长坡上,大小建物井然有致分布其上,两旁溪瀑奔流,形成一个相对的密封空
间,既险要又奇特。
在众建物的上端,在一块孤耸恃出的巨石上,竟建有一座小楼,楼外巨石边缘围有
石栏,放着石果石凳:教人看得心神向往,想像着在那里饱览其下远近山景的醉人感
受。
整个建群浑成一体,楼、阁、亭、台均恰到好处,教人叹为观止。
韩柏忍不住赞叹道:「依山傍势,这些建物就像溶进了大自然里去,意态盎然,生
机勃勃。」伸手指了指巨石上那小楼的模型,道:「我会拣住在这里。」
虚若无眼中闪过惊异之色,却仍不肯抬起头来,淡然自若道:「这座庄院确是顺出
成势,乃以纵轴为主横轴为辅的十字形格局。」接着兴奋起来,指着这十字中心的一个
小亭道:「我名这为庄心亭,坐在这里,上可仰望顺山势一宇形摆开的叁层主楼,和其
上的孤石楼。下可俯瞰亭亭玉立在二水交会处的新月榭,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是建与
山水融合无间的美丽画面。」
韩柏叹道:「威武王这庄院,看得小使真想立即告老还乡,好好享受山水之乐。」
虚若无倏地抬头,像乃女般充盈着想像力和梦幻特质的眼睛神光电射,往他望来。
不客气地道:「你并非朝庭中人,直可我虚若无之名便可以了。」
韩柏心中一震,连起魔功,抵挡着他迫人的眼神。
一直没有作声的范良极阴阳怪气地道:「请问虚兄,这庄院建了没有?在那座名山
之内?」
虚若无那绝不比庞斑或浪翻云逊色的深邃眼神,全神打量着韩柏,眼尾都不望向范
良极道:「这并非甚麽名山,而是当年打蒙古人时,一时失利下逃入去的深山,附近百
里内全无人迹,屋尚未起,仍有施工上的一些小问题。」
叁人听得心中一震,均知道虚若无这权势仅次於朱元璋的人,动了息隐归田的倦勤
之心。
韩柏勉力和他对望着,不肯露出丝毫不安的神色。
好一会後,虚若无眼中神光敛去,转作温和神色,点头道:「果然是奇相,难怪芳
华大力举荐你,男人最紧要生得像男人,矮亦不打紧,最紧要有大丈夫的气度,不要因
矮小而致猥琐畏缩,藏头露尾,那些人只可流为小贼,顶多都是做个贼头或盗王。」
韩柏轰然一震,至此再无疑问,虚若无真已知穿了他们的底细,这番话摆明在气老
贼头范良极。
可是白芳华举荐他做甚麽呢?
范良极再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虚若无你好,我究竟和你有甚麽过不去,一见
面便指桑骂槐。骂我个狗血淋头?」
陈令方为之脸色剧变,虚若无岂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人物.连朱元璋亦要让他叁分。
待在一旁的铁青衣含笑不语,没有丝毫紧张的神色。
虚若无神态自若,不以为忤她往范良极望去,悠然道:「范兄多次夜闯我府,给我
说上两句都没话可说吧:若你真的偷了东西,我连和你说话都要省回呢。」
范良极为之语塞,尴尬一笑,摸出烟管,一副贼相地吞云吐雾,回复本色,迳自走
去看其他模型。
虚若无并不理他,指着较远处一座解剖了半边开来连着城墙的城楼道:「这便是京
师这里的城墙了,全长超过百里,围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城市,城楼高五层,城头可容
两马并驰,我故意选臣石为城基,砖头都由我配方烧制,砖缝间灌以石灰和桐油,共有
十叁座城门。城门上下都有藏兵洞,又在最大的四个城门加设「月城」,以加强防卫
力。当年花了我不少心机呢!」韩柏至此才明白朱元璋为何对虚若无如此顾忌,还有谁
人比他更明白大明的建和防御系统,根本就是他一手弄出来的。
范良极放恣的声音传来道:「老虚:为何不见朱元璋的皇宫和孝的模型呢?」
韩陈两人心中暗叹,还以为这老贼头对模型主感兴趣,原来只是为了方便偷东西。
虚若无哑然夫笑道:「老范你最好检点行为,若非看在韩小兄的脸,我定叫你有一
番好受。」
他说来自然而然,一点不把范良极身为黑榜人物的身分放在眼内,却没有人感到托
大。
范良极回眼望来。嘿然道:「打不打得过你,日下说来没用,但说到逃走功夫,连
里赤媚的「天魅凝阴」都怕拿我不着。」
听到里赤媚叁字,虚若无双日倏起精电。冷哼一声道:「听说他快要来了,你即尝
和他比比看吧!」韩范陈叁人同时色变,愕然道:「甚麽!」虚若无再没有说下去的兴
趣,向铁青衣点头道:「青衣:麻烦你吩咐下人在月榭开饭,顺便看看那野丫头有没有
空来陪我们。」
韩柏心中大喜,想起可以见到虚夜月,全身骨头都酥软了。
铁青衣领命去後,范良极来到比他高了整个头的虚若无旁,仰起老脸眯着眼道:
「为何你要买这小子的帐,他有甚麽值得利用的价值呢?老虚你早过了爱才的年纪
吧!」韩柏和陈令方亦竖起耳朵,想听答案。
直到这刻,他们仍摸不着鬼王邀他们来此的目的。
虚若无淡淡道:「到月榭再说吧!」叁人随着虚若无,往对着楠树林另一方的院落
漫步行去。
虚若无不知为何兴致特佳,不住向叁人介绍解释庄院设计背後的心思和意念。
他用辞既生动.胸中见识更广阔渊博,纵使外行人听他娓娓道来,都觉趣味盎然,
广增裨益。
此人之学,只就建一道.便有鬼神莫测之机。
穿过了一个叁合院後,眼前豁然开朗,一泓清池浮起了一个雅致的水榭,小堤通过
断石小桥直达他的大门。
亭、桥、假山、栏干、把水榭点缀得舒闲适意。
榭内有一小厅,陈设简雅。无论由那个窗看出去,景物都像一幅绝美的图案。
四人围桌坐下後,自有俏丫环奉上香茗。
下人退出後,虚若无忽向韩柏道:「为何一日不见,你的功夫竟精进了许多,究竟
发生了甚麽事在小弟身上?」
韩柏和范良机脸脸相觑,心内骇然。
昨夜虚若无只是在旁看了蒙着脸的韩柏刻许钟的短暂时光,竟摸通了他的深浅.所
以现在连韩柏魔功突然精进了,都瞒不过他的眼光,可知这在朝庭内武技称冠的人,眼
光高明至何等程度。
韩柏感到很难隐瞒他,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虚若无洒然一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小弟不用说了。」
叁人连范良极都忍不住对这人的豁达大度生出好感,难怪当年他助朱元璋打天下
时,投靠他那些桀骜不驯的武林高手,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虚若无旋又失笑道:「想不到以元璋的眼力,都会给你这小子瞒过,真是异数。」
接着望往窗外,眼中射出思索的神色。
叁人都不敢惊扰他。
只有范良极吞云吐雾的「呼噜」声,鱼儿间中跃离榭外池水的骤响。
午後时分鬼王府这角落里,宁洽祥和。
虚若无望向陈令方道:「我知你一向酷爱相人之学,可否告诉我甚麽相是最好
的。」
陈令方一愕後,自然而然望往鬼谷子的第一百零八代传人范良极,还未作声.已给
范良极在台底踢了一脚。
虚若无向范良极奇道:「范兄为何要踢令方?」
范良极脸容不改,吐出一口醉草烟後,两眼一翻道:「这老小子倚赖心最重,凡答
不来的事便求我助拳,我又不是通天晓,怎会万事皆知。」
虚若无哂道:「范兄说话时故作神态,显然为谎言作出掩饰,哈:不过本人绝不会
和你计较的。」
转向陈令方道:「当年朱与宗还未改名为朱元璋时,我只看了他一眼,便知他是帝
王的材料,那时的他绝不像现在那样寡恩无情,但他的相却不算最好的相格.因为大了
点福缘和傻运,所以绝没有快乐和满足可言,而真正想得到的东西,都没他的份儿。」
范良极捧腹狂笑道:「傻运:真是说得好极了。」指着韩柏道:「这小子经我的法
眼鉴定,就是最最有傻福的人,我第一眼看他时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和他同流合污,直
到现在仍难以脱身。」
陈令方气得直瞪眼,这老贼头自己不是忍不住露出底来。
虚若无那猜得到其中内情如此转折,点头道:「傻运并非指傻人的运,而是误打误
撞,不求而来,却又妙不可言的运。自从知道韩小弟竟得到魔门千载难逢的道心种魔大
法後,我便一直留意小弟的遭遇,最後只有一句说话,就是韩小弟正鸿运当头,今天一
见,果证明我的推论正确。」接着仰天一阵长笑道:「连里赤媚都杀不了你,不是交了
运是甚麽。」
叁人听得目瞪口呆,难道虚若无请韩柏来,就是为了给他看一个相。
韩柏恍然道:「原来白姑娘是你故意遣来见我的,幸好她来了,否则我早给楞严当
场拆穿了。」
虚若无击桌叹道:「你们看,这不是运是甚麽?说实话吧,元璋使人通知我,要我
分辨你身份的真伪,但现在我怎会露你们的秘密,这也是运,天下间还有谁人比小弟更
福缘深厚,换了以前,你们休想有一人能生离我鬼王府。」
叁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始知朱元璋直到这刻仍在怀疑他们。
陈令方更是肉跳心惊,就算浪翻云可保他和家人平安,可是整个亲族必会受到株
连.那就真是害人不浅了。
虚若无望向陈令方道:「令方你真的叨了小弟的福荫,上次离京前我见你脸上阴霾
密布,死气沉沉,现在气色开扬无比,我包你能驰骋官场,大有作为。」
陈令方喜得跳了起来,拜谢地上。
前既有鬼谷子第一百零八代传人老贼头范良极批他官运亨通,今又有精通天人玄道
的权威虚若无他老人家如此说,那还不信心十足。
范良横眯着眼道:「今次你请我们来吃饭,不是就只为了说这些话吧。」
陈令方回到座里,和两位结拜兄弟一起望往虚若无,静候答案。
虚若无双目亮了起来,缓缓扫过叁人,微微一笑道:「朝庭江湖.无人不知道我和
里赤媚一战在所难免,他现在练成了「天魅凝阴」,我亦没有把握敢言必胜,只能作好
准备。以最佳状态应战,可是我心中有件事,若解决不了,心有碍,此战必败无疑。」
范良极把烟管的灰烬便在台上的瓦盎里,点头道:「你和他的武功一向难分轩轾,
他进步你亦不会闲着,但若你有後顾之变,自然会成为影响胜败的关键。只不知你有甚
麽大不了的心事呢?」
虚若无喟然叹道:「还不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
叁人齐齐一呆。
韩柏又惊又喜,嗫嚅道:「虚老你的意思是……」
范良极连声啐道:「还用人说出来吗?你这小子不但傻福齐地,艳福亦是齐天,还
不拜见岳父。」
虚若无伸手阻止道:「且慢:这事要从长计议,若我硬迫月儿嫁给小弟,定会弄巧
反拙。所以小弟只能凭真实本领夺得她的心,最多是我从旁协助吧!」叁人脸脸相觑,
只觉整件事荒谬之极,鬼王竟帮韩柏来追求他的女儿。
虚若无自己都感到好笑,道:「这女儿连我的话都不大听,兼且眼高於顶,常说男
人有甚麽好,为甚麽要便宜他们,所以小弟虽然是个很吸引女人的人,却末必定能成
功。至於有何妙法,我亦不知道。」
叁人听得呆若木鸡。想不到堂堂鬼王的克星,竟就是他的心肝女儿。
虚若无有点尴尬地苦笑道:「现在时间无多,小弟定要速战速决。」按着双目神光
电射,傲然道:「只要放下这心事,里赤媚又何足惧。」
此时脚步声响,铁青衣走了道来,伴着他的还有白芳华。
见到四人神情古怪,均感愕然。
白芳华娇嗲地叫了一声乾爹,亲热地坐到韩柏旁的空椅里,顺便抛了他一记媚眼。
不理众人的目光,凑到他耳旁轻轻道:「有机会摘取天上的明月,以後再不会理人家了
吧!」韩柏大感尴尬,脸也胀红了。
铁青衣坐到虚若无旁,同他苦笑摇头。
虚若无道:「月儿有甚麽反应,青衣即尝说出来。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韩柏等受宠若惊,齐望往铁青衣。
铁青衣神色有点不自然地道:「月儿说她对甚麽专使不感兴趣,而且她待会要和人
到西都打猎,所以不来了。」
虚若无苦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至此谁也知道鬼王拿这娇娇女没法了。
韩柏低声问铁青衣道:「她知否我是昨晚那人?」
铁青衣摇头道:「那敢告诉她,谁猜到她会有甚麽反应。」
范良极和韩柏拍档多时,怎不知他想问甚麽,乾脆直接道:「昨夜她返府後,神态
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虚若无答道:「她像平常那笑吟吟的样子,回来後甚麽都没有说便回房睡觉,我再
去看她时,她睡得不知多麽甜。」
看到他双目透出来的慈爱之色,就知他多麽疼爱女见。
韩柏忍不住搔起头来。记起了虚夜月说过嫁猪嫁狗都不会嫁他,心中一惊,问道:
「除了你们外,还有谁知我的身份?」
白芳华笑道:「放心吧:就只我们叁人知道。」
韩柏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来鬼王仍不知发生在他和七夫人的事。
范良极忽道:「究竟杨奉是否躲在这里呢?」
虚若无淡淡道:「我也在找他,有看有甚麽可帮上老朋友一把,唉!这小子真是临
老糊涂,这种事都可招惹,真是何苦来由。」
范良极失望地「哦」了一声,迳自沉吟。
虚若无亦是心事亟重,同铁青衣道:「月儿既不来,就让我们先开饭吧!」铁青衣
站起来走到窗旁,向外打了个手势,传达鬼王的命令。
虚若无想起一事,向韩柏道:「元璋对你相当特别,你刚进京便召了你去说话,若
他问起我为何请你到王府来,你怎样答他?」
韩柏想了想道:「我告诉他连我亦弄不清楚虚老你为甚麽要请我到府上去,整餐饭
都在问我高句丽的建物和名山胜景。」
虚若无失笑道:「好小子,现在我有点知道为何你可骗过他了。」
韩柏忍不住道:「朱元璋说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虚老呢!」按着又补充一句道:「不
过这话千万莫说出去,否则他定把我杀了。」
虚若无冷哼道:「信任?他唯一信的人就是自己。」
韩柏心中一寒,这时才想到朱元璋究竟有没有半句话是来自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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