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亡
黄昏时分。
夕阳在西边的弧形地平线外只是一团暗红,城市的灯火亮起来。
坐在我身旁的简严首次发言:“梦女的追随者只在这时间聚集,圣士请你紧记我
的指示,否则你要负起一切后果。”此人的语调像刀锋般寒冷。
我淡淡道:“我明白,但当我单独行动时,非不得已你们千万不要现身。”
简严脸无表情地道:“这个由我决定,而不是你。”
我耸耸肩,作为对他的抗议,侧头从喷气飞船的窗往下望去,邦托乌这人类最伟
大的城市,此刻令人目眩心迷,以亿计点点密集的芒光,排列成异丽的图案,延伸往
眼所能及的每一个地平极限。
我们的飞船上下四周共有六艘载满简严辖下“精英团”百多名便装战士的飞船,
以完整的队形往城东飞去。
船队外的空间,空中巴士火虫般飞动,载著为维持以亿计人口生计,工作得形神
俱疲人们回到他们拥挤的住所。
船队开始往下俯冲。
邦托乌最大的“和平广场”已然在望,将广场的天空封起来的巨形贺拱型透明天
顶,是很容易从高空辨认的标记。
船队缓缓下降。
简严冰冷的声音传来:“记著!当我们降在广场旁的停机坪后,你独自一人进入
广场,像其他往广场玩乐的人那样,千万不要东张西望,找寻我方人的行踪,若遇紧
急状况,按下装在你腰带左处的示警器便成。”
我有好气没好气地道:“邦托乌每一个角落都在你们的严密控制下,会有什么危
险。”
简严忽地沉默起来。
我乘机猜度他。
这次突击的猜测,使我成功地从他门禁森严的心灵里,捕捉到我想要的东西。
那是仇恨、不定和一幅图象。
图像是个脸相庄严的、长发垂肩、脸容清瞿的老者,虽然这十二年联邦政府将一
切有关他的图片和文字完全禁绝,但他的音容仍为大众所熟悉,就是因他整个人类进
入了太阳能的全新时代。
他是十二年前因“圣庙事件”而失踪的“太阳能之祖──达加西圣主。”
由此亦可推知达加西仍然生存,甚至成为联邦政府的头号大敌。
船队通过张开的防污染护罩,降在停机坪上。
简严道:“你由停机坪的七号出口出去,可通往广场的‘和平大道’,输送带在
二十分钟内把你送到目的的,一切要看你了。”
我微微一笑,离开飞船,往七号出口走去。
邦托乌是名副其实的人造森林,所谓“大道”只是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有空气清
新系统的密封巨大廊道,购物中心和娱乐设施,集中在这些“大道”的两旁,以万计
的巨大廊道便这样整个城市连接起来,在重要的交汇点,都有武装特警驻守的检查站
,防止一切不利统治的事情。
我挤进大道的电力输送带上,随著人潮,让时速十哩的输送带将我们送往广场去
,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使人迷失在人的浪潮里。
每个人都是脸无表情,讽刺的是在邦托乌里,人的距离少无可少,但心灵的隔离
却是大无可大。文明是否走至尽头?
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没有人注意他人的存在。在快要到达露天广场时,几个人
从一旁冲上输送带,站到我身旁,被挤开的黯然不语,像换去抗议的能力。
那些人刚好将我夹中间。
我感到不大对劲,但在紧挤著人的输送带上,除非跨出带外,否则要移离这些人
亦是颇困难的一回事。
蓦地在前面那穿深黑外套的人的背上,现出一个人的影像。
我就象看著一个传播影像的活动荧幕。
我环视四周的人,他们都脸无表情,还太平间封挡别人的视线,使我成为一清楚
地看到眼前影像的人。
眼光回到前面那人的背上,终于认出那影像是谁。
汉威博士。
我的同窗兼好友。
据厉时说,他在调查梦女时已神秘失踪。
汉威两眼射出诚恳的神情,接著在他头上的空间显现了一行字。
“老朋友!信任我,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整行字不断在闪动。
我不由佩服之极,只有这种方法,才可避过简严装在我身上的窃听器,但他们为
何能如此准确地掌握我的先遣?难道情治局中竟有内鬼?
另一行字代替了先前的字闪动道:“设法撇掉情治局的人,到广场区第十九号停
机坪,我们将二十四小时布有人手在等待你。”
影像消去。
输送带往下滑去,变成一级级往下落的电动阶梯。
便场的入口在望。
那些为汉威传讯的人若无其事在广场入口处散掉,剩下我一个人挤进广场。
便场天顶处的人造太阳,把挤满以万计人的空间照得明如白昼。
我往广场中心点的大喷水池走去。
混进了广场的人潮里。
心内思潮起伏。
罢才的短暂接触,使我知道汉威加入了组织严密的反联邦革命党,但他们怎能如
此精确地掌握我的先遣,汉威因梦女而失踪,这时找上我,不问可知是想设法营救梦
女,我是否可以绝对地信任他们?有没有可能这是厉时试探我是否忠实的手法?我有
点后悔刚才没有猜测他们的诚意,可事情实在太实如其来。
露天广场是城东区近二千万居民唯一的活动大空间,不过听说政府为了应付增长
的人口,计划将她划入建筑蓝图,拆毁以造更多的住屋。
没有人敢抗议,因为被列入黑名单是个无有止境的噩梦。
便场人山人海。
熬孺的数目远比壮年的男丁为多,不知这是否因政府大量征兵报役的后果,也没
人知道被征如的兵被派到哪里去,只有最高统治者才会晓得。
准慧或者也是知情者之一。
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也没有留意他人的存在。
在这挤得密不透风的大都会里,人的疏离反而更强烈。
愈多人走在一起,人愈感到自己的迷失和孤独。
大水池哗啦啦的喷水声,传入耳鼓。
被射灯染得五光十色的水柱,直喷上天,再散洒下来,使人精神一振。
一种奇怪的感觉忽地传入我的神经。
那像是一种无形的震波,从某一中心向外扩散。
我放弃往大水池走去,转而挤往戏剧院的方向。
那是震波的来源地。
在歌德剧院建筑物前连绵百级的长石阶上,坐满走累的人。
其中一群人特别吸引我的注意力,不但因为他们没有像其他人的互相交谈,更重
要的是我感到他们正是震波的来源。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人,学者、工人、专业技术员,有些索性闭起眼睛,进行冥想
。
我知道找到目标。
他们正是梦女的信徒。
心中不由奇怪他们大模厮样聚集到一块儿,难道不怕联邦政府对付他们吗?
一转念,不禁释然。
表面上事事讲求法律的政府实在没法入他们任何罪名,谁能证明这群互不交谈的
人违反了“宗教法”?梦女也只是因没有户籍而被拘禁吧!
想到这里不禁暗抹一把冷汗。
只有我才有可信的资格来证明他们犯罪,因为我是来自圣庙的圣士,“心灵对流
学”的权威。
我成为了唯一可将他们绳之于法的人。
可是我怎能这样做?
尤其在和梦女接触之后。
我的眼光在他们间巡游,很快停在其中一位女子身上。
吸引我的地方不单只在显示她职业是医生的制服和她清丽的俏脸,更重要是我感
觉到她是整个精神震波的核心点。
凝聚精神,闭上眼睛。
我的精神力利箭射向震波的中央去。
就像跳进精神的海洋里,我接触到各类型的情绪,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无比强大,
不一会像磁铁把各种上浮游疏散的脆弱精神力量吸引到我处,形成新的中心。
我全身一震,精神急速退出。
他们也同时一震,茫然张开眼睛。
那美丽的女医生般瞪大美目向我望来。
我垂下头,掩饰脸上隐藏不住的震惊。令我骇然的是自己的精神力量,假设以往
我的精神力量像个手电筒的光芒,现在已变成一盏强烈的太阳能射灯。
这是梦女赋予我的力量。
今早在囚室内,她半某一种奇异的能量送进我体内,使我可以比以往从容百倍地
窥视别人的心灵,但直至此刻,我从与她的信徒的精神接触处,才知道自己竟然超越
了“心灵对流”的层面,进而可以形成一个精神的磁场,下一步还可以做什么呢?
我不敢尝试下去,深恐自己控制不了。
我再抬头向他们望去。
他们全瞪大眼睛,渴望地四处探视。
他们在找寻梦女。
那美丽的女医生却消失不见。
我刚想退走。
身后一把温婉的女声道:“你是谁?我知道刚才的事是你干的?”
我转头一看,那女医生正瞪大杏目看我,不眨一下。
我是不能将心里的话向她倾诉的,因为我身上被简严装上精密的传音系统,我也
不可以用心灵和她对话,简严可轻而易举从表面的现象判断出我拥有梦女的能力,那
亦是我完蛋的时候来到的一刻。
我淡淡道:“小姐!我不知道你是谁!”转身便走。
机会来了。
我将梦女被囚的讯息,在转身的刹那送进她的脑神去,同时告诉她,我将会设法
将梦女营救出来,请他们安心。
是的!
这世界将没有任何一种力量阻止我营救梦女,即使要赔上性命。
我已深深地爱上了她,再也不能自拔。
直到深夜,我才回到酒店。
简严传达了厉时要我明天一早向他汇报命令后,脸无表情离开。
罢才我几乎走遍整个广场,找到几批梦女的信徒,不过我再不敢接触他们的心灵
,梦女在他们间撒了种了,正开始发芽成长,虽然离真正解放心灵的境地尚远,但已
是迈步向前,发那一日来临时,新的人类和新的文明将会出现,那将绝对会是一个与
现今物质文明有别的时代。
思丝小心地像昨晚那样伺候我沐浴,乘巧地没有多言。
她知道我在思索。
我的身体很疲倦,精神的力量却在澎湃。
沐浴后是晚餐,餐后思丝推著餐车离开。
门铃响起。
门开,原来是隔邻的准慧。
她动人的身体裹在睡袍里,散发著泡浴的香气,乌黑的秀发还闪亮水光。
美丽得使我不敢迫视。
换了往日,我定会倾到在她惊人的美态下,但在接触了梦女两次后的今夜,我只
觉得哀伤。
爱情是人为的虚假和短暂的物事,只有心灵的浑融才具永恒之美。
准慧进来,俏皮地道:“今天玩得开心吗?”
我答非所问:“你怕孤独吗?”
准慧毫无防备地呆了一呆,沉默起来,空气是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我深沉地道:“我知你身边有很多人,他们怕你、恨你、奉承你,甚至追求你,
但你感到孤独吗?”
准慧走上来拉起我的手,就像往日热恋时一样娇态。
准慧将艳丽的俏脸凑上来道:“朋友!你怎么呢,我感到你内心的悲哀,记著!
我们手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办好后,你和我便可以进入联邦政府的核心阶层,那时
我们或者又可以像七年前那样一起生活。”
她说的是我在遇到梦女前梦寐以求的甜言蜜语,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
我叹一口气,深深望进她的眼里。
多么想能像梦女引领我进入美梦那样地开导她,但我却强忍这冲动,因为我不知
道会感起什么反应,一个不好!不但救不了梦女,连我也会赔进去。
我多么想告诉她人类真正的希望和目标,并不是名位权力,而是内心的世界。
人们喝酒、吃药,也只是为了脱离现实的枷锁。可是那显然不是最适当的方法,
物质文明从一开始便下次上错路,只带来支离破碎的生活方式,原始人围绕篝火狂舞
达旦时,他们得到的,远比所谓文明人在任何情形下和到的更多。
准慧完全不知道我脑里转动的念头,还以为我因她的说话感动得不能言语,自顾
自地道:“你有没有对付梦女的方法,说出来看看行不行得通,明天我们还要应付厉
时那老狐狸。”
她念念不忘的只是如何向上爬,使我感到强烈的烦厌。我从她纤手脱身出来,走
到玻璃窗前。她跟上来,从背后搂抱我的腰,丰满的玉体紧巾我,柔声问:“杰!你
不再爱我吗?”
我和她的身体一点隔离也没有,但我却清楚知道这两颗心的距离,足有十万八千
里的遥远。
每一个人也只有孤独隔离的岛宇宙。
准慧轻咬我的耳珠,媚声道:“老情人!让我们造爱吧!”
我抓著她的手,拉开,转身将她拥入怀里。
她的红唇迎上来,以丰润甜美封上我的干焦枯燥。
地转天旋。
人类苦苦经营,只是追求这瞬眼间烟消云散,了无痕迹的生命火花。
梦女的道路究竟会引领我们到达哪里去?是否能超脱肉身囚笼,翱翔于无形的精
神天地?又或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广阔无边的宇宙里?
当我离开她灼热的艳唇时,发觉自己正紧紧将她压在落地玻璃窗上,外面是人类
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都会夜景。
准慧扭动、喘息。
我猜测我她,感应到她内心在渴望和激情的急流底下,蕴藏著没完没了的空虚和
孤寂。
我明白她想重投我怀抱的原因。
爱情只是属于真诚的年青时代,人长大后计较的只是利害得失,她并不能从离开
我后的世界找到没有戒心的爱情,这使她在成功之余,念念不忘和我曾经的真诚热爱
。
最终她也会失望。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独隔离的岛世界。
甭独地享受快乐,孤独地悲泣。
只能通过欺骗自己,才能忘记孤单。
我心中一阵激动,问:“慧!我们可否抛下一切公务,好好享受一下生命?”
准慧浑身一震,身子僵硬起来,不能置信地道:“你发疯了吗?看看外面的环境
,密封的城市,还能到那里去?只有生活在金字塔最顶层的人,才能拥有享受生命的
特权,这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城市外是污染和经过核战的废墟,唯有将其他人踩在脚
下,才是独一无二的真理,你难道还不明白?”
远方灯火通明的金字塔高耸云际,像在嘲弄我的无知。
我叹气:“快乐并不能在心以外的其他地方找到。”
准慧捧著我的脸,怜惜地道:“杰!你变了很多,变得更难以捉摸,但也更有威
严和魅力,我甚至感到你智慧的力量,虽然有点多愁善感,但我仍然喜欢现在的你,
否则也不会经过昨晚你那样待我后,今晚仍来找你,在联邦政府的女官里,我是以高
傲著名的。”
接著香吻雨点般落到我脸上。
一切是如此地熟悉,就若七年热恋时一样。
我知道准慧每一个敏感点,她也同样地知道我的喜好和节奏。
那晚我俩水乳交融般疯狂造爱。
对我来说,这就是死囚被行刑的最后晚餐。
因为明天我准备营救梦女。
无论成功与否,我的命运都是死亡。
救出梦女的机会只比零多一点点。
可是我必须这样做。
梦女将她的爱以最妙想天开的形式,又是那么实在的奉献给我。
我必须以相等的形式回报。
那就是我的生命。
是夜我和准慧在心理和生理上紧密结合起来,遗憾的我们仍是各自享受自己的欢
愉。
事后我感到无比的孤独。
厉时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眯著眼看我:“圣士,你已观察过梦女的信徒,现在的
情况怎样?”
我望向准慧。
她回复冷傲的神态,让人一点看不出昨夜婉转逢迎的热情遗痕。
我严肃地道:“情况非常严重,梦女的宗教种子撒了出去,假若在短期没有方法
禁止,神游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看一场拌剧那么简单的事,联邦政府亦会完蛋。”
一把深沉温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圣士!那究竟有什么解决的方法?”
我吓了跳,转头望去。
身后空无一人。
我回过头来,厉时和准慧神色不变,似乎早知是什么一回事。
准慧轻轻道:“是元帅通过传真系统和你直接对话。”
我感觉喉咙有点干燥,站起来敬礼:“元帅万安!”
元帅柔和的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圣士请坐!”
我的心脏不由跳动起来。
这个掌握整个联邦大权的人物,正细看我的一举一动,聆听我的一言一语。
厉提醒我:“元帅在期待你的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答道:“我曾经接触过梦女两次,又曾实地观察过梦女的信徒,
归纳出只有两个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
他们都是默默听著。
“第一个是将所有人抓起来,由我指证他们的罪行,这个方法并不是行不通,因
为梦女信徒的数目仍是有限。”
元帅的声音这次由前方传来:“这并不是个好方法,你单杰圣士说的话虽可作法
庭指控的证据,但那始终是看不见摸不到的精神状况,会使滋事者造谣政府在以莫须
有的罪名排除异已使人心惶惶,大不利于统治。”
这正是我希望的答案,若他不说,会由我提醒他,特别是革命党的出现,更使元
帅大有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我胸有成竹地道:“第二个方法也是将他们全抓起来,便却不是将他们推上法庭
加以指控,而是改造他们。”
厉和准慧愕然大叫:“改造?”
元帅道:“圣士请加以说明。”
我淡淡地说:“心理是离不开生理的,例如奇异的第六感觉,但可能与脑神经某
一部分有关,经过我多年来的研究,心灵传感的能力,和人类两眼间俗称第三只眼的
‘松果腺’有密切关系。当我和梦女的信徒接触时,发觉他们正依循某一步骤,将精
神力试图凝注在一些神经纤维中心点,那便像运动员锻炼肌肉,他们锻炼的却是神经
的‘肌肉’。”
元帅问:“这个说法很有趣,你找到他们能‘神游’的‘精神肌肉’没有。”
我答:“找不到,因为他们仍在非常初步的阶段,唯一能令我找到那秘密的人,
就是梦女本人。”
厉时插嘴:“假设能找到那秘密的神经点,我们可以干些什么?”
我从容地道:“只要找到那大脑内秘密处所,我有把握通过医学和技术,破坏他
们那部分的神经组织,梦女创造的‘宗教’,亦将因此烟消瓦解,不留痕迹。”
厉时呆了一呆,仔细玩味我说的话。
准慧眼中射出欣悦的神色,大有我不负她所望的感动。
元帅也沉默片刻,才问:“但昨天你曾说过梦女在怀疑你和提防你,恐怕你很难
再和她建立那种心灵联结的关系,在那种情况下,你是否仍能查探出梦女神游的秘密
?”
我心中大是凛然。
元帅的精明出乎我意料之外,一下子把握了全部形势,我定要更小心行事。
我答道:“除非能制造一种形势,又或我干点什么,使她再次信任我,不但和我
建立心灵的联系,还像对她的信徒那样指导我有关神游的一切,否则我的提议无法进
行。”
元帅沉默下去。
厉时和准慧的眼光同时集中到我身上。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我的心抖动起来,表面却装作毫不在意,更不敢猜测厉时和准慧的想法,怕引起
他们的警觉。
元帅转问厉时:“大将!你是对付颠覆的专家,有什么意见?”
厉时沉吟片晌,眯著的眼一瞪下射出两道精芒,落在我脸上。
我坦然和他对视。
厉时道:“圣士,假设我没有误解你的想法,你是想以反间谍的身分,混是梦女
的宗教团体里去,是吗?”
我摊开手道:“我自己也不大清楚,我是个科学家,一切都讲逻辑,而这结论是
逻辑过程的最后思考结论,至于怎样进行,我却没有确实的方法。”
准慧截入道:“但我们不能就这样放了她,那会是非常危险的一回事。”
厉时摇摇头,呼出一口气:“在情治局来说,没有事不可以做到,除非是关乎神
游这类虚无缥缈的事。”
他的头转向我:“假设我让你救了她,而你则诈作逃避我们,将她带到一个与外
人隔离的秘密地方,那是否可以取得她的信任?”
元帅的声音通过佳音器响起:“既然梦女能与圣士建立心灵的联系,是否亦可从
而探知你的真正心意?”
我肯定地答:“这个倒不是问题,心灵对流只是一种交通的方式,是可选择的,
只有我开放自己某一些感觉和想法,她才可知道。”
厉时道:“现在还剩下最关键性的一个问题。”
我压下心中的狂喜。
厉时将要说什么,我早已知道,并预备好答案。
厉时叹了一口气:“只要是个智力正常的人,当知道单圣士的力量,是绝对没可
能从我们手上将梦女救出去,假设他能做到,那便是明眼人可以一眼看出的阴谋假局
,绝骗不了梦女,这计划是行不通的。”
我故作思索地想了一会,道:“我不知道你们有否和梦女作智力测验,但在两次
接触后,我却有个看法,就是梦女虽然有超人的心灵能力,但智力却停留在小孩子的
阶段,否则当我第一次接触她时,她绝不会毫无保留地和我交流。”
元帅的声音响起“这不无道理,只有孩童才不防范别人,但若孩童恨上一个人
,那也是毫无保留的憎恨。”
我以退为进地说:“看来这方法不大行得通。”
厉时道:“我们没有其他方法了,这试之无害听提议,元帅尊意如何?”
元帅决断地道:“一于照办,细节则由情治局安排,演一场明知是假也迫真异常
的好戏,圣士!只要你办好这件事,我会向‘治国小组’推荐你继承下任圣主职位。
”
我连忙起立道谢。
心中同时想到今届圣主“机械人之父”马竭能的“超级战士”计划,肯定走进了
死胡同式的败局里,其权位岌岌可危。
准慧的美目闪著亮光。
我忍不住猜测了她一下,发觉此刻的她确是全心全意向著我,但对不起,很快她
会发觉我并不能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她。
今次抛弃她的将是我。
我再次进入囚室。
梦女的眸子同时张开,向我望来。
这次轻而易举地,我们建立了心灵相通的联系。
她立时知悉我的想法,明亮的眼睛闪亮愉悦的神采。
我拉起她的手,纤弱柔软。我虽是第三次见她,却像已和她热恋了千百世。
我故作紧张地道:“我迷倒了监视我们的人。来!穿起这套军服,让我带你出去
,我有特别通行证,绝不会受人怀疑。”这些话,当然只是说给准慧他们听,梦女已
知道我真正的想法。
她摇摇头,并不站起来。
我急叫:“难道你不信任我吗?我是冒生命危险来救你的。”这两句倒是肺腑之
言。
她仍是摇头,眼里射出悲哀的神色。我听到在心灵内道:“这是没有用的,我已
将我一半的力量给予你,使你可代替我领导外面的人,让我在这里死去吧!”
我狂叫起来:“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能力。”
用力一拉。
她向我扑过来,跌进我的怀里。
我拥著她往外走去。
棒邻监听室倒下了两个晕倒的军人,这是厉时的安排,他们是真正的晕过去,因
为我指出梦女有察看他们精神状态的能力。
我为梦女穿上军服,戴上军帽。
她默默无语,眼里的悲哀神色更浓,同时又藏有对我无尽的深情。
苍白的脸庞,绝美的孤清。
我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两个军卫,迎面而来。
这当然是厉时安排的其中环节,我给他们检看通行证,循著厉时早先的指引,费
了三十分钟才抵达最近的一个停机坪。
那里泊了七辆双体喷气飞行车和一架“灵巧型”的战机,只有几名军卫在站岗。
依照和厉时的约定,我应该登上其中一辆双体喷气车。
我的心灵延伸出去,猜测了几名军卫的思想,立时心中狂喜。
他们只接到不阻拦我的命令,但并不知道我应登上那一架喷气车,又或是战机。
我望向梦女。
她的目光深远安宁,像是对将来下了某些决定。
我缓步往指定的那架喷气车走去。
梦女跟随在我身后。
来到喷气车前,我们停下来。
“嘎!”
棒邻“灵巧型”战机的门张开来,一名联邦军“战士级”的人员,步下机门。
我向他叫道:“朋友!你战机的启动密码是什么?”
那战士愕然望向我。
战士眼中射出怀疑的神色,眼光扫视了我们两遍,才从我们身边走过。
当战士进入金字塔内时,我的心妨不住卜卜跳起来。
我望向梦女,她也望向我。
勇气涌上来。
我一把拖起她的手,急步往战机走去,拉开机门,自己先爬上去,才把梦女拉上
来。
站岗的军卫一点怀疑也没有。
我伸出手,在控制战机的中枢电脑指挥板按动密码。
就在刚才我询问那战士时,我的心灵从战士的脑里探测到浮升出来的密码。
“灵巧型”战机升离地面,“呀”一声冲破空气,射进广阔的空间里。
就像鸟儿脱离囚笼。
我担心的攻击并没有出现,可以想像措手不及下,厉时来不及作出反应。
梦女安详地看著战机外的世界。
邦托乌雄霸大地的森林,无限地在下面延伸。
文明只是个做不赛马的噩梦。
战机的速度提升至极限,往城东飞去。
我的心灵延伸过去,和梦女的紧紧结合在一起。
“我将把你送回你的人中间去,希望他们好好保护你,珍惜你。”
她在我心灵内里答道:“那你又怎样?”
我在她心灵里答道:“我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脱离了他们的魔爪。”
她深沉一叹:“没有用的,他们一定可以找到我们,在抓到我的第一天,情治局
的人在我体内植入感应追踪器,城市里并没有能躲避他们的地方。”
我骂出口:“这老狐狸!”
敝不得厉时如此放任我,因为他根本不担心梦女能飞到哪里去。
心中说不出的沮丧。
在强权下,个人的力量是那样地微不足道,失败的挫折感顿生。
由一开始我已知道自己在玩灯蛾扑火的死亡游戏,可是只要有一分力在,便要为
她尽一分力。
她的心灵在爱抚我的心灵。
梦女再叹一口气,在我心灵内道:“我要回家。”
我愕然叫了出来:“回家?”
“是的,我要回家。”她的眼光移向邦托乌在远方的极限。
我惊异得忘了以心灵和她对话,错愕道:“城市外只是核战后充满辐射、化学细
菌和毒气的废墟,你的家怎会在那里?”
“我就是在废长大的新人类,是在最恶劣环境里生出来的人类,我的族人都死了
,剩下我一个人,于是我由废墟来到这密封的城市,将我们新人类世代与劣境挣扎的
能力宇宙的爱,传播给你们,全他们生活在崇尚物质的文明太久,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要走,只有你是例外,所以我愿将自己的能力和爱,完全奉献给你。”
我呆了起来。心浪滔天掀起。邦托乌外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竟能孕育出像梦女
般美丽的人类?我一扭胎盘。战机急速绕弯,往遥远的边际飞去。下面的城市潮水般
倒退。她和我的心灵紧锁在一起。浑融为一。”单杰!你在干什么?”
厉时的声音通过传讯设备响起,他也算有惊人的忍耐力,直到这刻真正肯定我叛
变他,才出言责问。
我一脚踢出,传音设备爆起火花,一轮劈劈啪啪的闪光,转作沉寂。
我一无所惧。
到了些刻,上天已不欠我分毫。
我感受著梦女无边的热爱。
内存的宇宙不断扩阔,人类日常内外的天地比起来是那么地沉闷和狭窄。
生命从来也不拥有什么,又能失去什么?
邦托乌的边界出现在前面。
蓦然强光电闪。
我骇然回头望去。
一艘超巨型的联帮军“无敌型”窜战争堡垒正由后上方缓缓降下,她的底部射出
一道强光,将我们笼罩在内。
战机的动力完全失去。
我甚至连指头也动不了。
当我想到已逮捕时,知觉亦同时失去。
再醒来时。
没有了战机,没有了梦女。
我躺在一张手术床上,一道柔和光线由室顶射下,照在我脸上。
四周静消无人。
脚步声来。
一个人来到我身旁,柔声说:“单杰圣士,你好!”
我想挣扎起来,发觉全身麻痹,怎样也动不了。
那人将头俯到我正上方,让我能看到他,可是他刚好挡著上面射来的光源,背光
的情况下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那人的声音却是顶熟悉。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尊贵的圣士。”
我蓦地省司他是谁,叫道:“马竭能圣主。”
那人笑道:“你终于认出我来,我知吧?我真的非常感激你,没有你我的‘超级
战士’计划可能永远没有成功的希望。”
我叫道:“你想干什么?”
马竭能平静地道:“我并不想干什么,只是要把你改造成超级战士,你是我第一
百八十三个试验品,先前试验品全因抵受不住澳造的过程而死掉,但你是个不同的,
因为一般人的精神能只在三十至三十七度间,而你却是五百八十六度,所以假若你也
死了,我只好放弃这伟大的计划。”
我喘著气:“尽避我成了超级战士,也不会与你们合作的。”
马竭能摇头叹道:“你身为圣士,思想竟会如此幼稚,在改造的过程里,我将会
以我发明的最先进方法,把你现有的记忆细胞完全移去,换入新的一组,你将会变成
另一个身份,一个完全百分百忠于元帅的战士,你将是个忠心的杀人机器。”
我狂叫道:“不!你们没有权这么做,梦女在哪里?”
“呀……”
强烈的电流由四肢传入体内。
在抵受不住下,我晕过去。
模糊间很多事发生在我身上,然后是一片空白。
绝对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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